旧时读刘禹锡《陋室铭》,读到这么两句话:苔痕上阶绿,草色入帘青。当时印象不深,倒是对“山不在高,有仙则名;水不在深,有龙则灵。”深信不疑。对于区区陋室,只要有“名”,有“灵”则可,至于那种湿漉漉滑唧唧的“苔痕”却无关紧要。
慢慢地长大,逐渐明白:我们俗语说的“青,”其实涵盖了“苔痕上阶绿”整句话。你看,青苔爬上了台阶,台阶不是就绿了吗?一个“绿”字,真是“风情万种”!只不过,字典里,没有赋予“青苔”以足够的诗意,倒是一句“苔痕上阶绿”,一个“上”字,足够给“青苔”以动作化的诗情画意。
青苔,在我的字典里,不仅是一种苔藓植物,更是人生旅途中老生常谈、随处可见的一种植物。韩寒在《原来我不是一株植物》里写道:“这么多年来,一直是我脚下的流沙裹着我四处漂泊,它不会淹没我,它只是时不时提醒我:你没有别的选择,否则你就被风吹走了。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度过了我所有热血的岁月,被裹到东,被裹到西,连我曾经所鄙视的种子都不如。”其实,青苔何尝不是一株神秘而“待价而沽”的“植物”?而且是“一直被‘身边’的流沙裹着”,虽不能“四处漂泊”,但经过水渍的不断蔓延渗透,才慢慢“集腋成裘”(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),成为凝固的绿色植物。所有的植物都离不开水,水是植物最基本的营养供给,但是,对于青苔来说,水既是她诞生的母亲,又是她长大的奶妈。一株植物,可能因为缺乏水而干枯致死;但是,一株青苔,却会因为雨水与阳光的交姌而多多益善,随波逐流却随遇而安,日益楚楚动人。
我们随处可见的青苔,往往引发未雨绸缪的感受:害怕被青苔滑倒,或者即使不畏惧,也只得避让三分。农村三四月份的青苔是葳蕤的,大有不占领山岗、田野,屋边、草丛、池塘,绝不罢休的狷狂匪患之气。那时的我,走在田埂上,两边都是清一色的青苔,中间的泥土也滑溜滑溜的,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走在中央,还得小心谨慎,战战兢兢。农人就不用说了,青苔是老天赋予的水藻类植物,有水的地方,三四月份的池塘边就一定会有青苔。所以,多半有些见惯不惊,难入法眼。他们穿着桶靴,也就大步迈开,践踏了青苔,仿佛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,而青苔是“踩”不死的,取而代之的就是青苔与泥土混杂在一起的一滩稀泥。但是,不久,土壤中腐败的物质就给了泥土中蚯蚓的全部营养,等泥土中的蚯蚓逐渐健硕穿梭在泥土中,青苔又会依靠光合作用和土壤中的水分,反哺这清新的泥土,从新长大,再一次对田埂形成包围或半包围的局势。
相比乡下“肆无忌惮”疯长的青苔,城里的青苔就不那么显而易见了。但是,在一些或著名或偏远的景点,我们还是会与之不期而遇。就在这个雨季,我们登上某某山头,一路上就有青苔的陪伴,但是,走的人多了,青苔就没有了生长的空间和区域。而所谓的好多个台阶,我是“不堪回首”的,因为悬崖就在后面或者下面,而青苔正在扮演着一个“不合时宜”的角色。记得有次去碧峰峡,抬滑竿的大山挑夫抬着我,大路朝前,而我却感到“高处不胜寒”,如果挑夫稍有闪失,那我和他们就可能坠落深不见底的悬崖。那时对处于生死两茫茫之间的青苔,我是没有丝毫动情甚或好感的。
然而,我所居住的小区里,绿意盎然,天凉好个秋。走在瓷砖铺就的羊肠小径,突然感觉自己在不断地升腾。驻足一看,原来好几天的阴雨天气,也造就了这“虚无缥缈”的青苔。不过,没有水藻青苔的美艳和厚重,只是象征性地仿佛要生长起来,叫人不禁遐想:此时可是青苔痛苦的“分娩期”?
那回,我们去逛老霄顶,父母硬是在山坡上“就地取材”,用一张硬纸包了一盒新鲜的青苔,拿回家像种种子一样,“移花接木”到假山上,然后用稀泥敷上去。像为这有病的假山敷上“灵丹妙药”,不久,这点点缀,就活生生使假山更加逼真动人。其实,假山经过雨水的冲刷,长点青苔,那是不在话下,甚或还可以长得更葳蕤茂盛。只是,青苔也是“性情中”的植物,她既然不会被流沙裹挟,也一定不会屈服于半夜雨水的侵蚀和淹没,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,她只能顺势而为,却又不拘一格,向上慢慢地攀爬,直到整座假山都绿意盎然。
我愿意把青苔看作一种无为而治的植物,或者有着古道热肠虽颠沛流离依然雄心不倒的“不倒翁”、“钢豌豆”——风、水、流沙于它,只能是蜉蝣撼大树,植物身上所有的卑微,在一抹青苔的身躯里绽放最高贵的魂魄!
编辑:庄证毅审核:杨丰源本文刊登于《惠东文艺》2015(总第77期)第69-70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