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句谚语:“人类一思考,上帝就发笑。”但正如孩童的言行让大人觉得天真有趣一样,人类就是在上帝的笑声中成长起来的。而且人类的思考也并不可笑,有时还让人敬畏和痴迷。近代学者严复在《天演论》中说:“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,在英伦之南,背山而面野。槛外诸境,历历如在几下。乃悬想二千年前,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,此间有何景物?”这段话竟让少年时的鲁迅、胡适和整整一代有思想的中国人都心驰神往,并开始抬头看世界。

       我们可以想象,二百多年前的世界还很平静,在古老的英伦南部,一名饱学之士为了安心治学,思考一些遥远深奥的问题,在远离人居的地方建了一座房子,背山面野,窗子很大。一个晴朗春天的早晨,他叼着烟斗,坐在窗前,看到蝴蝶纷飞,百花盛开,天高云淡,和风拂面,随心所欲地思索着古往今来,眼见耳闻,书中所阅,不禁问道:“这世上的一切都源于哪里呢?万物所宗是什么?”最后,他想到了天,感到了“天”这一物体的神秘和伟大。

       事实上,天空对人们的诱惑的确要比地上大得名。伊索寓言中就有一则故事,一位天文学家观察星象时,不小心掉进了井里,援救的人对他说:“你用心观察天上的东西,却不看地上的事情。”天有什么看头呢?白天看天,是蓝的天,白的云,太阳的东升西落,偶尔有月亮的陪衬,此外便是飞鸟掠过的身影,现代的人,还能看到飞机的翱翔。夜里的天空更美丽得多——月华皎洁、星光闪烁、流星疾驰、银河耿耿------。无限的苍穹,无法不引人进行丰富的遐思。都想些啥呢?日月经天,江河行地,季节的变化,星月的出没,流星的陨坠,雨雪的飘落,苍天的可望不可及都让古人百思不解,文人歌咏不尽,并把天作为万物之所宗。三千年前中国的老子说:“人法地,地法天,天法道,道法自然”,并发现了“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,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。”,墨子也在琢磨天,他说:“天志,譬若轮人之有规,匠人之有矩也”。宋代的陆九渊在三、四岁时就问父亲:“天和地有终止之处吗?”中国的哲学家不断地向天发问,中国的诗人也在问,屈原在荆楚大地上仰天问道:“遂古之初,谁传道之?上下未形,何由考之?”李白喝醉了则说:“明月青天几时有,我欲停杯一问之。”与他同时代的张若虚问得更妙,“江畔何年初见月,江月何年初照人。”这一问,沧桑、自然、千古、有趣,也永无答案。苏轼问中还有幻想“不知天上宫阙,今夕是何年?”千百年后,郭沫若在《凤涅槃》中借凤的口问道:“宇宙呀,你为什么存在?你自从那儿来?你是个有限大的空球还是个无限大的整块?你若是有限大的空球,那拥抱着你的空间从那儿来?你的外边还有些什么?”文人总是浪漫的,只是问,有没有答案不在乎,甚至愿意保留这个神秘的美。因此,中国人的天,既是自然之天,又是精神之天。

       但学者不这样,他们要对宇宙求得一个真理性的认识,古希腊天文学家托勒密提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,过了一千多年,波兰天文学家哥白尼又提出日心说。为了研究天,中国的张衡制造了浑天仪;意大利的伽利略制造了望远镜来观测太阳黑子。布鲁诺在他的著作《论无限宇宙和世界》中明确指出:“宇宙是无限大的”,并坚决捍卫日心说。英国那位整天坐在轮椅上的博士告诉我们,宇宙诞生于一个豌豆大的实体。在一瞬间爆炸成了现在这个样子,并且还在无限地膨胀。宇宙的膨胀促成了时间的前行,于是万事万物便演示着从生到死的规律,若向后则相反。这相反的情形我们可以想象,却难以理解。

       问天是有意思的,问天的代价却十分沉重。布鲁诺被烧死在鲜花广场,中国哲学天人合一的观念使中国的天文学与政治密不可分,就更增加了天文学者的不幸。在唐朝,私习天文者要处两年徒刑,宋朝则是斩首罪。元朝时一颗超新星爆炸,两名钦天监因为没有预测出来被斩首。清代,由德国来华的天文学者汤若望被指控谋反,证据就是汤氏用的明朝历法为顺治皇帝“带”来了灾祸,汤氏弟子南怀仁等人被判杖刑一百,驱逐出境,汤氏本人亦险遭凌迟。中国的哲学偏重于溯万物之源,求世界之变而少关注人,因此,它以宇宙论为根,大化论为演,理气论为据,致知论为解,构成了一个系统化的哲学体系,在这个体系中,天与道是核心。宇宙也许是寂寞的,但自从产生了人类这种有思想的动物便变得丰富、美丽、鲜活、生动了,人类思想的长河也便不断地翻腾着多彩的浪花,世界也便不断向前发展。就这样,东西方的学者们在各自的土地上任思想的天马自由奔腾,向神秘莫测的宇宙发出了一个个询问。终于,在十八世纪文化科学大冲突中相互融合了,西方的后起之秀带着新鲜的气息和最新的发现,给了东方古老的文明以敬畏和惊喜,并使之陷入了深沉的自我思考。于是,严复在翻译赫胥黎的著作时,以东方学人特有的诗意的目光,从其字里行间看到了赫胥黎思考的情景和神态。

       今天,东西方学者又在中国古老的文化积淀中寻觅着新的东西,并否定着自己,冥王星也带着遗憾和无奈退出了九大行星的行列,这是人类对自己认识的纠正,也许上帝又一次发笑了,那就让它笑去吧,有谁能说,那里面没有赞许的成分呢。

  

编辑:庄证毅

审核:杨丰源

 

本文刊登于

《惠东文艺》2016(总第78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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